【薛晓】长相思
这次是 @莫失莫离 的点文
土匪洋X军官星
希望喜欢
文|南惊蛰:
晓星尘看见薛洋的时候,他还在慢慢地擦自己的剑。
他皱了皱眉头。
薛洋抬起头来,笑得一派天真无邪,露出两颗小虎牙。
“军爷早上好呀!”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收剑入鞘。
晓星尘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何至于此。”他说。
薛洋又笑了。
“军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我就是因为看所有人都不顺眼,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晓星尘摇了摇头。
“但是我还信每个人都该心存善念。薛洋,你不是这样的人。”
薛洋不说话,他只笑盈盈地低下头,去拨弄他剑上的那一条流苏。
晓星尘心中一痛。
这条流苏,是他亲手编的。
就在几年前,那时还是太平盛世,他们还是孩子。还没有人扛着洋枪洋炮来敲打国门,那个时候,即使薛洋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和晓星尘玩到一起去。
晓星尘的父母并不讨厌这个孩子,即使他看上去和晓家的宅子那样格格不入。大概薛洋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的样子,能收服所有父母的心。
他们一个在学堂里书声琅琅,一个学堂外眯着眼睛凭栏听书。先生知道薛洋是晓星尘的朋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学堂放了课,田间的阡陌任他们去驰骋,薛洋玩得一脸泥,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眼神没有一丝尘垢。晓星尘的母亲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说,阿洋想不想来当星尘的弟弟呀?
薛洋摇摇头,他说,我有娘的。阿娘走之前和我说,下辈子,她还当我娘。
晓夫人若有所思。当天晚上,晓星尘的母亲对晓星尘说,阿洋这个孩子,虽然穷又没读过书,但能不忘本,贫贱不能移,将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
晓星尘就点头。他是个心如处子的人,纯洁善良得无泥无垢。心下就决定,要教薛洋识字念书。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诶阿洋你认真听我讲呀······别动别动!”
薛洋笑眯眯地听他讲。
“我考考你,捐躯赴国难,下一句是什么?”
薛洋自然是不记得的,他只顾低头玩晓星尘衣角上的流苏。
“星尘,你莫考我这么难的,考我些简单的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句我可听你们私塾先生讲过。”
晓星尘被气得不吭声,正打算离开一低头,就看见薛洋还在玩他的流苏。
心就软了下来。
“阿洋,好玩么?”
“好玩啊,比背诗可好玩多了。”
“这根旧了,我明天编一根新的送你好不好?”
“好呀。你可得亲手编。”
“当然亲手编。”薛洋总还是比晓星尘小上两岁,比他矮不少,晓星尘低头可以毫不费力地摸到他的脑袋:“不过你可要把诗背出来。”
薛洋于是又笑了,稚气的干净的笑容,他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你会背啊?”
“会啊,我刚才逗你玩呢!”
晓星尘也不恼,温和地笑着。
第二日,他就送了一段流苏给薛洋。
他亲手编织的流苏,为了编这根流苏,他大半夜没睡。
这大概就是两小无猜的意思,我为你半夜没睡,编了一段流苏。彼时岁月青葱,以手编一段誓言,微雨稍霁,雨丝微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似这般岁月倥偬,年少单纯。
皆付那断壁残垣中。
后来战火烧起来了,先是内战,义和团。多少军队去了又来,洋人叼着雪茄从他们面前经过。有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看薛洋好玩,蹲下身,给了他一粒糖。
“小孩,你知道前几天义和团的人去哪了吗?”
薛洋觉得这洋人说话腔调真好玩,怪有意思的。他一边吮着糖果一边说:“知道啊,他们就住在我们镇的人家里。”
“每户人家都住了吗?”
“都住了吧,都住着两三个。”
一夜刀光剑影。
晓星尘的父母,就死在了这场灾难中。
晓星尘一连三天没说一句话。
薛洋去看他,跪下来向他请求宽恕。晓星尘盯着他冷冷地说了四个字。
“败类走狗。”
这大概是晓星尘这辈子第一次说脏话,虽然薛洋五岁就不用这一句骂人了。
还是叫他凉透了心。
后来一切都很简单,晓星尘被亲戚收留,最后当上了军官,而薛洋落草为寇,混成了这一带土匪的头儿。
富贵人家的孩子依旧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穷人家的孩子还是要提起勇气用命去换命。
王侯将相亦有种矣。
晓星尘的母亲说得很准,不过一千多年前,有人更准确地概括了薛洋的性质: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晓星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端起了一旁的信件。
洋人的军队又来了。
他锁起好看的眉。
“兵又不够用了?”
薛洋就这样走进了晓星尘的内室,笑语晏晏。
晓星尘一点不奇怪他能进来。他对自己的那群废物手下从来不抱希望。
“回去。”
“官爷当真无情,你这心里想必念着小生呢。”
晓星尘不理他。
“官爷可是想要我手下那帮人?”
薛洋手下的人都训得很好,即使是土匪,战斗力也比正规军翻了好几倍。
“想要又怎样,你会给我么。”
薛洋就笑起来,他的笑声莫名有些戏谑。晓星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由得羞愤红了脸。流氓,他在心里暗暗骂道。
“当然会啊。”薛洋声音更加愉悦了,继续用他甜腻腻的语调说:“不过小生可是不能白让官爷占了便宜。”
······恶心。
薛洋俯下身在晓星尘耳边说了句什么。
“你好恶心。”
“我恶心?我恶心你便不恶心了么?”
“军爷,你可别忘了,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晓星尘咬紧了嘴唇,咬得嘴唇发白。
一个镇子,多少条命。
一个人,尊严值多少。
最后他颤抖着点了点头,红了眼眶。
他还是敌不过自己的良心。
薛洋僵在原地。
“我说,你好歹也拒绝一下啊!”
喂,不能为了一群匪军答应得这么干脆吧。
晓星尘又冷哼一声。
当天夜里,薛洋就歇在了晓星尘卧室里。
薛洋在一番翻云覆雨后盯着自己身下的人,强硬地挑起对方的下巴,看见晓星尘一双眸微瞌着,眼角处自挑染三分绯红。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君子做派。”他喃喃自语:“我他妈有勉强你吗?没有,结果你还要去勉强自己,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是不是······”
他一时想不到要用什么词形容。
“我也觉得我很贱。”
晓星尘闭着眼睛开了口,把薛洋吓了一跳。
“刚才的话,你听去了多少?”
“真不好意思,一字不落。”
薛洋的脸就黑了。
晓星尘又翻了个身,背对着薛洋开了口。
“你不就是想羞辱我吗?我也够贱的,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薛洋脑子轰地一声。
他就在床上这样呆呆坐了很久。
什么叫······叫看上你这样的人?
这个看上是什么意思?
看上?
我在羞辱你吗?
就因为我心悦你,你也和我看对了眼,所以你觉得自己贱吗?
薛洋一夜没睡。他就靠在床柱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想了一夜。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飘摇着,那一点火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显得多微弱。
天色微亮的时候,他离开了晓星尘的卧房。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便相忘于江湖。这样,也好过相对无言,相视无语。
黎明的枪声打破了江南雾霭弥漫的寂静良辰,江上青色的江风被染上硝烟的味道。
晓星尘不知道薛洋是如何做到在军府里放信通知他的那群匪军的,他也不愿意去想。
想着累。
人活着好难,就别再苛求对方了。
他沉默的站在乱军之后,站在城头。
硝烟。
战火。
血的味道萦绕。
“首长,这群匪兵还挺能打的。”
副将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对晓星尘说道。
晓星尘微微勾起嘴角,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腰似乎微微软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了薛洋。
那个败类······不会也在下面吧。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他。
这场仗打了一整天,从天色将明打到晓雾将歇。
最后他们还是赢了。他看着洋人狼狈地撤兵,城门外的尸体堆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血。他开口问:“可有伤及百姓?”
“百姓无一人伤亡。”
那便够了。
“那就值得了。”
晓星尘这样喃喃道。副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晓星尘什么意思,只以为他说死了这么多人,能护住城内百姓,也值得。
抛头颅,洒热血,也值得。
“对了,那群土匪的头儿被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了,还有口气呢,首长要不要去看看?”
晓星尘险些跌在地上。
还有口气?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那现在还有气吗?
“······走。”
仿佛是一种约定,晓星尘来到薛洋榻边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对方显然还是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星尘。”
晓星尘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来。
在生离死别面前,一切恩怨都不重要了。
“阿洋。”
然后榻上的人就笑了,是那种他最熟悉最熟悉的笑容,干净稚气,来源于十多年前的夏天,田梗上,蛙鸣声中,萤火扑朔,青萍的味道映着少年的脸,彼时风露立中宵,星辰非昨夜。
“薛洋你这个傻子······”
“这是你教我的。”
晓星尘把头抵在薛洋的胸口上。薛洋的一只手紧攥着什么东西。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你教过我的,我一直没有忘记。捐躯赴国难······视死,视死忽如归······”
“星尘,我从来都没想过羞辱你,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贱。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爹娘······唯一对得起的,大概是我对得起中华······”
不觉已泪满衣襟。
“我大概这辈子都当不了你这样的人了,星尘,你听我说······”
他攥着晓星尘的衣角,就好像他会抽身离开一样。
“星尘,我心悦你。”
他这话说得一股文人的酸味,不知道是从哪折戏词上听来的句子。
却叫晓星尘泪如泉涌。
薛洋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最后那一抹稚气的笑容还凝在嘴角。
“······我也是。”
晓星尘不知道薛洋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拼命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
他用力掰开薛洋紧攥着的手,看见对方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段流苏。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也是。”
后来薛洋的部下来投靠他。
“他跟你们走之前吩咐我们来支援你。若他战死,所有人都要归于你名下。”
“他还说了句诗,要我们记牢了,什么捐躯······捐躯·······”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晓星尘接过他的话,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吓坏了薛洋的部下。
“他吩咐你们来支援我,是在被抓来之前?”
“是啊······军爷,你还好吧?”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你会背啊?”
“会啊,我刚才逗你玩呢!”
那是少年人的少年话,终不负,少年游。
薛洋你这个骗子······
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花开的声音尤落在耳畔。
你他妈又玩我。
昨夜的雨下了一夜,我睁着眼睛数你的呼吸声数了一夜,阶前的雨一直滴到天明,戏子的唱腔隐隐约约,你凭着窗一夜未眠,我陪你失眠。
你又骗我一回。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我虽然对你摆出了坚冰,但是你看不见冰的后面,正是流水潺潺,春风吹皱了一池无忧绿水,雪白了不老青山的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你早已轻易住进我心底的河洲,在水一方。我隔岸观你,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我的思念,似那一夜细雨不绝,缠缠绵绵,随风入了景。
何若鸳鸯,交颈而游。
晓星尘抹干脸上的泪笑了一下。
“你们头儿没说错。”
“记牢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不过,我可还要教你们一句,你且记牢。”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为你复归来,为你长相思。
FT:“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是苏武的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是曹植的诗。
这篇文其实是结合了我非常喜欢的两句诗,题材也是把私人感情和更大的格局感情结合在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篇不该算BE,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吧。
既然没有遗憾,就不是悲剧。
关于薛洋到底有没有听到晓星尘的那句“我也是。”,据说每个人断气后大脑都会有死亡延迟,我希望他是听到了的。
算我的一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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