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惊蛰

忘了我这个爬墙的人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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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镜重圆(上)

风月宝鉴出处参考《红楼梦》

 

正文

  当薛洋愿意将某种感情称为爱情时,他已经失去了爱情。

 

金光瑶第一次和薛洋提起晓星尘的时候,他还是金家的客卿,春风拂柳,少年稚气,薛成美自然有他的风流。他一边把玩手里的半片镜子一边笑:“小矮子,比起清风明月,我更喜欢晓风残月。”

 

金光瑶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薛洋想干的事情,任它刀山火海,荆棘遍地,就是粉身碎骨,也会办得到。他干脆利落,手起刀快,从不拖泥带水。旁的人给人情世故纠纠缠缠,纠缠成了乱麻。薛洋不会,他是快刀,斩起乱麻来行云流水,趁手得很。

 

金光瑶欣赏着这样的薛洋。

 

薛洋也挺欣赏自己。他年轻。聪明。一举一动追随自己的欲望。他骄傲,因为他有喜怒无常的资本。

 

但薛洋并不热衷于看别人遇见他时所流露出的恐惧与卑微。这些人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他不怜悯这些人,就像他从来不怜悯自己。他痛恨从前的自己,他痛恨早逝的双亲,他痛恨树倒猢狲散的家奴,他痛恨给他喂了半瓢粥,让他活下来的老妪。

 

薛洋对世界下过定义:世界是由痛恨及被痛恨所构成的。

 

薛洋的世界很简单。复仇。制造仇恨。仇恨。然后被报复。

 

薛洋活着够累了,他不愿意再把自己的世界搞复杂。金光瑶曾帮他物色过几个姑娘,薛洋笑笑,一口酒喷在金光瑶脸上。只要他想,他可以喝到百花楼里最俏的姑娘的花酒,他可以博取无论虚情还是假意。

 

只要他想。

 

他从金光瑶手里接过镜子的时候,金光瑶问他看见了什么。薛洋把镜子翻了两番,镜子只有一半,裂痕丑陋参差。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残缺变形的脸,觉得金光瑶纯粹拿他找消遣。

 

金光瑶骂他不识好歹。这面镜子是太虚仙境警幻仙子所制的风月宝鉴,金光瑶手里也只有板块镜面。据说这镜子口吐人言,正面看得见心之所求,反面则倒映着恐惧与怯懦。譬如世人,看见的大多是正面温香软玉,反面红颜枯骨。

 

可惜薛洋翻来覆去地看,这镜子的正反两面,皆映着他那张不识好歹的脸。

 

他又问金光瑶看见了什么,金光瑶叹了口气,说,你命好,真的。

 

薛洋那个时候年轻,真的很年轻。他有很多东西都不懂,当然这不是说他后来懂得了这些东西。他是一个非常明晰自己的人,他知道自己,命不好,没事,我命由我不由天。不归我的,我自己去争,逆我者亡顺我者昌,大不了闹个鱼死网破,宁让渔翁得利也不叫敌人得意。

 

薛洋爱什么呢?他只爱他自己。薛洋怕什么呢?他只怕他自己。

 

可是,只要他观察得再仔细一点,他就会发现,镜子想要表达的主题并不是薛洋。

 

这面自作聪明的风月宝鉴,想要阐述的是“孤独”。

 

薛洋从前也有过好命的时候。譬如栎阳曾经有过一个薛府,薛府阔绰,三重进的院子,深门大院锁着汀香水榭,薛府的奴婢温柔可亲,薛府的小厮忠心耿耿,薛老爷仁厚宽和,薛夫人菩萨心肠。薛家老来得子贵如金,夫妻俩激动得抹着眼泪,翻遍了家谱,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洋”。

 

薛家人都喜欢他,奴婢给他缝布老虎玩,小厮背着薛少爷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跑,薛少爷手里拿着个糖球,在明媚春光里头笑,笑起来的样子分外招人喜欢。别人见了都说,薛老爷好福气,一个儿子生得赛蜜糖一样甜,比那雪捏成的还漂亮。

 

按理,薛洋从今往后就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每日里读读书写写诗,如果他的运气好,够用功,就可以考取功名,当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就算考不上,也没有什么关系,大不了继承父母手里的生意,他这样聪明,不怕经营不好。等他到了弱冠年纪,父母会为他择一门好亲事,他会有贤惠美丽的妻,乖巧伶俐的儿,最后儿孙满堂,等他老了,坐在薛宅的老院子里打着蒲扇,还会回忆以前的日子,微微勾起嘴角。

 

可惜薛少爷命不好,老天爷看他眼红,随手一掐,掐断了薛少爷的好日子。

 

爹娘走的时候,薛洋跟在送灵的队伍后头,样子很傻,嘴里还含着糖。他的婶娘还是什么人在后面拼命掐他,却依旧掐不出一滴眼泪来。婶娘泪水涟涟:“阿洋啊,你现在不哭,以后谁敢养你啊······阿洋,老爷夫人走了,你该哭一哭啊······”

 

薛洋哭不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当然也不明白什么是生死。他只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如同蜂群一样包裹着他,他闭上眼睛,感觉到阳光透过眼睑射上他的眼球,他听着,只感到莫名其妙。

 

他想念娘带着他在雪地里堆雪娃娃,想念爹在秋风里读着听不懂的诗书给他听。想念婢女们春日编个花环戴在他的头上,想念家奴拿着长长的竹竿子给他粘夏日的鸣蝉。

他想念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他本不需要想念,因为一切原该继续下去,可是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抬头,看见漆黑的棺木里摆着娘最喜欢的点翠首饰,摆着爹的折扇,摆着爹娘的衣物。远远地看过去,好像在安然依偎着一样。

“真够惨的······连尸首也没留下啊。”

 

“倒留下一个儿子——论理该哪家收留他?”

 

“谁敢收留他?亲爹娘死了,眼泪都不流一滴。别看一副好皮相,指不定是个白眼狼。”

 

“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于是那个善良的婢女也不言语了,她拎起自己的包裹,蹲下身最后一次给小少爷理了理衣服领子。小少爷一身的孝,她叹口气,转身离开了去。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是一个拮据的婢子。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那已经定好的夫家不会愿意接受一个野路的孩子。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这个世界上大多还是路人,人浮于事,大多身不由己,谁愿意没事找事去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谁愿意养一个不愿意为亲生爹娘落泪的白眼狼?空有相怜意,却无相怜计。所有人叹息着离开,留下已经不是少爷的薛洋在原地,愣愣地,跪在那坟前,不知道该往哪方去。

 

天地偌大,何去何从?

 

我四海为家,我没有家。

 

我没有家,便四海为家。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薛洋的命格忽然急转直下,他变成了一个命不好的人。

 

薛洋在义庄的榻上哼哼唧唧,眯着眼睛看着晓星尘给他换药,稍微磕着碰着了,就长一声短一声地哭丧。晓星尘起先还有些紧张,接着给薛洋逗得忍俊不禁,抿着嘴角笑。

 

“你别叫唤了。你一叫唤,我就想笑。我一笑,上药的手就不稳了。”

 

薛洋哭得更悲,道长怎么这样,看见我受苦受难还想笑,你们出家人难道不是慈悲为怀?

 

晓星尘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谁是出家人,我可不是。

 

薛洋盯着晓星尘的脸,觉得这人傻透了。他一不知道相与者是谁,二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却敢将他救下来。却敢让他在身边待这么久。薛洋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剑。降灾有灵,它清晰地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又清晰地感受到主人压抑着自己的杀意。我们早说过,薛洋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因为他有喜怒无常的资本。

 

晓星尘傻,可是薛洋就是喜欢他的这股傻气,是的,他爱死晓星尘的这副傻样了。

他可惜晓星尘不能看一眼那风月鉴。薛洋对他看见的东西感到好奇,晓星尘轻轻叩着镜子的背面,说:“这样的镜子我的师父也传了半面给我。可惜在及冠之前,她都叮嘱我不许看那镜子的正面。”

 

薛洋觉得稀奇,笑得眉眼弯弯,问道:“难道道长真就这么老实,及冠前一眼也没有看过?”

 

晓星尘是个好人善人,却不是个老实人。他的好奇更甚于任何人,总有一天会害死他。晓星尘摇头,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四月里梨花瓣子缠绵不休,江南烟雨缱绻在枝头,年少不知愁滋味,下山的路脚步也是轻快的。青蝶环绕,陌上人如玉,晓星尘的世界也曾经是春暖花开,星光璀璨。

 

一切从哪里开始就该从哪里终结。

 

“我看过。在下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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