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惊蛰

忘了我这个爬墙的人渣吧!

© 南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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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铩羽

字数1w+,接《花夜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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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去接黑瞎子出狱,一边唉声叹气。闷油瓶坐在后座打盹,胖子在我边上打电话,向小花第八百遍确定,“你真的不来吗?”

他说不来。没有其他话,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不来。

现在黑瞎子躺在监狱里,等着三个小时后刑满释放,也许正在畅想会有谁来接他。进来的原因,他说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三年对他来说不算长,也不算短。何况,他当年是自己愿意进来的。

那年他和小花吵了一架,小花背着身子看窗外,他就拿出小提琴,拉了一首曲子,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接着他连续飙车两天到山西,先拿雷管炸山,又挖了个没有丝毫掩饰的盗洞。挖进去之后,也没拿什么东西,躺在洞底叼着根烟傻笑,棺材里的死人被他翻了出来,他伸手搭着人家的肩膀说兄弟,现在咱们都自由了。

不知道他这个自由是什么意思。三个小时后警方在村民检举下找到了这位朋友,当时他就是这么个状态。据说一位刚刚上任的女警看到他和怀里的尸体当场吐了出来,他还上去人道主义关怀要扶她。

小花也没去解救他,他好像没再关心这个人了,这三年我旁敲侧击,没听小花提过他的名字。小花住在了霍家的一套房产里,这三年很少看他出来,像是在隐居。

我们去接黑瞎子出狱。走前,他借来监狱长的手机,登了他自己的微信。他在这一行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三年没说话,倒也无人找他。上面闪烁的红点是他订阅的微信公众号更新,其次是我们五个人小群的聊天,最后的私人信息对话框停留在小花的那一栏。

小花没把他删掉,他打开音乐软件,分享了一首歌给小花,然后关上手机,和监狱长道谢。大概这三年他在狱里都扮演神经病的角色,所以那个形容有些枯槁且谢顶的男人接过手机后只是点了点头,赶紧转身离开。

我把他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他,三年前的,已经过时了。他吹了口气,对我说,“你麻痹,你不早拿出来。我本来发誓过再也不和那个贼秃讲话的。”

 

黑瞎子上了我的车,他坐在后座,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要烟,然后要打火机。他把烟点上,猛嘬了一口,接着又问我有没有鸡尾酒,朗姆也行。我说你有病吗,你以为这是吧台吗?他说没有就没有,骂人干嘛。

闷油瓶突然醒了,他从包里拿出一瓶苏打水递给黑瞎子,“解雨臣叫我带给你的。”他说。

黑瞎子把苏打水旋开盖子,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看着后视镜笑。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逼问他。

他又灌了一口苏打水,然后把瓶子从窗外扔去。他把车窗户降下来让烟气出去,看着窗外一路驰骋过的风景,他顿了顿,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

 

2019年,北京,秋天。

我们当时都住在各自的地方,没有离开的打算。逢年过节也没有比红包更礼貌的拜会方式,我懒得再像小时候一样去小商店花半小时挑一张贺卡,写“解语花,祝你新年快乐”这种俗套的话。结果他又打电话召唤我们,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

那个当口只有胖子在北京,如果实在有什么事,叫他帮个忙也就行了。小花在电话那边皱着眉头,他说,你应该得亲自来一趟。

“如果你要的是张起灵亲自来一趟,不用和我说得这么客气。”我说。

“不是,”解雨臣说,“你听不懂吗,吴邪,这次是你,得亲自来一趟。”

解雨臣这两年很忙,忙各种事情,振兴家族产业,帮我安排雷城的事情,还要替霍秀秀打点打点上下。我上一次见他是他在帮秀秀翻修霍家老宅子的时候,叫我过来看了一眼。其实那宅子位于北京郊区,生活很不方便,并且年岁太久远,已经无法住人。甚至看上去,它更适合藏匿杀人犯。所以这幢房子,顶多是霍秀秀住进去,缅怀缅怀霍老太太。

但是他还是很热心,帮秀秀翻修了宅子。也许他自己也怀念那段时光,也希望缅怀缅怀自己。

我不知道他这次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出于保险起见怕他还是在和我客气,我把张起灵也给带上了。

我到北京的时候,小花和瞎子在逛南锣鼓巷,我和闷油瓶在他家楼下喝了整整四个小时的茶,从碧螺春到白毫银针再到太平猴魁泡了个遍,连胖子都到了,他们两个才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进来。

进来的时候,看上去也没什么急事,黑瞎子换了一副墨镜,看上去比较夸张高科技,像是快乐星球里的博士爷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花给他定制的。不仅如此,小花看见我们,脸上还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一副乘兴而归败兴见邪的样子。直到经我的提点,他才想起来,是他把我叫来的,一下又严肃起来。

 

“齐秋好像变成黄赛顺那样的东西了。”他没头没脑给我抛出一句。

我说,“你能完整说话吗,气球是什么,黄赛顺又是什么。如果是气球的话,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扎破。”

他于是又给我解释齐秋和黄赛顺,我才想起来黄赛顺就是长神仙。这期间黑瞎子在边上站着,偶尔说两句话纠正一下情节,剩下的时间,他就好像一个木偶人,一动不动地在原地。我打断了小花对齐秋的介绍,问他黑瞎子这是怎么了。

“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事情,让他自己给你解释吧。”小花转头,对黑瞎子说,“齐秋,你出来一下。”

我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什么美丽的齐家少年,只有姓齐的抠脚墨镜人站在原地。如果这就是齐家后人的话,那断了单传也不是很亏。但是这时,黑瞎子把那副墨镜摘了下来,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突然我就发现,黑瞎子的眼睛里,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又立刻凑上去看,发现这也已经不是黑瞎子的眼睛了。黑瞎子的眼睛比这要深黑很多,这双眼睛颜色变浅了,瞳孔中间站着一个少年。

“你好。”黑瞎子突然说。这声音也不是他的声音,明显是那种比较温柔腼腆的变声期男生的声音。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好。”

“你好。”我说,强忍着黑瞎子的脸和我用这种声音说话的不适,“你就是齐秋吗?”我问。

齐秋是一个看上去很清爽的男孩子,五官非常英俊,属于大一大二的那种年纪,齐家家风很正,所以他给人一种很舒服很有礼貌的感觉。

齐秋站在黑瞎子的瞳孔中间点点头,他告诉我,这是他待在这个地方的第三天。关于齐秋,是一个让人感到很惊奇的故事,我在这里记录下来,以便读者理解。

 

齐秋是九门齐家的后人,所以对我和小花都很有好感。我听爷爷提起过齐八爷,也是这种温柔腼腆的性格。他轻描淡写略过了小花所描述的他在俄罗斯被杀的那一段,直接开始重点的叙述。

“黑眼镜先生从俄罗斯回来的第一天,解先生发现了我的存在。但是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自己。”

齐家的羽化局极其精巧,几乎可以算风水局中最精密的一类,这对于齐秋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何况还是在痛苦针的逼迫下反做风水局,就更加容易出现纰漏。而齐秋的这个纰漏,就是反噬。

“反噬什么?”我问齐秋,“反噬黑瞎子吗?”

听过基辅的故事之后,我对这个孩子很有好感。要不就让他把黑瞎子反噬了吧,反正黑瞎子也活够了,但是齐秋摇了摇头。“反噬的是我自己。”他说。

齐秋被发现自己被封在黑瞎子体内后,感到非常诧异。一开始,小花和黑瞎子商量了一下,觉得有齐秋这么一个孩子在,其实不是什么坏事,黑瞎子甚至愿意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给齐秋,让他用自己的身体兜兜风什么的,毕竟他和齐家有一些约定。我不清楚约定的内容,所以也就不便赘述。

但是几天之后,他们就发现了问题:齐秋的精神越来越萎靡,甚至这种萎靡出现在了他占据黑瞎子身体的时刻,让黑瞎子也遭到反噬。于是他们立刻停止了这种身体互换,并想要寻找办法解决。

齐秋认为,这没什么奇怪的。风水师这种职业泄露天机,遭到反噬很正常,反正他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所以他不想寻找解决办法,每天躺在黑瞎子身体里睡觉,等着自己烟消云散的那一天。偶尔和黑瞎子聊聊天,讲讲齐家的事情。

后来的某一日,在他和黑瞎子聊天的时候,了解到了关于黑瞎子眼睛的事情。他立刻想到,能否用与反做风水局相同的方法,将这种反噬转移,去反噬黑瞎子眼睛的问题呢?

黑瞎子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是齐秋的愿望是很强烈的,黑瞎子和解雨臣对他来说都是有恩之人,他很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更何况他认为这个办法一定可以成功。他有九成的把握,剩下一成,就在于能不能找到这个反做风水局的局眼,一个特别的人。

他立刻强行占据黑瞎子的身体,找到解雨臣,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关于整个风水局以及操作的方法。小花相对来说是一个冷静的人,他并没有立刻相信齐秋的话,但是他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齐秋可以强行占据黑瞎子的身体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小花找到人,为黑瞎子做了一副新的墨镜,他让黑瞎子戴上这副墨镜。这种墨镜属于高科技,能通过脑电波频率使黑瞎子的意识始终占有主导。然后他告诉齐秋,他会想办法注意这件事情,去找这个作为局眼的人。

“真不错。”我鼓掌了,“所以你们找到这个人了吗?”

“找到了。”小花说。

“这个人是谁?要我帮你们绑架过来吗?”我装模作样活动了一下腕关节,非常热心,“别的没事,下黑手我在行。”

小花和齐秋都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齐秋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吴先生。”他说,“您和我爷爷描述的狗五爷是真的很像啊。”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就是这个傻逼局眼。黑瞎子和小花坐在我的一左一右,我好像是被劫持一样。齐秋这个时候继续回去睡他的觉了,他应该不久就要消失,所以精神头很差。黑瞎子问我,“怎么样?”

“我会爆体而亡吗?”我问,“或者我会七窍流血而死吗?”

“你能不能盼点好的。”小花骂我。

接着他给我看齐秋提供给他的资料。这段时间,由于齐秋的频繁出现,黑瞎子的身体已经再次恶化,所以我感觉到小花是在赌,赌的是这一把,他一定要赢。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么强的执念,盲冢之后吗,还是长神仙那次。每次他都满怀希望,但每次都失望而归,我知道,他这次一定得赢。

平心而论,黑瞎子也救过我不止一次了,我不至于因为一个局就放弃救他,何况救他也是救小花。所以最后我答应下来,和小花约定好第二天就出发布局。

齐秋那个反做局的名字很好听,叫铩羽局。但是听起来就不是很吉利,我总觉得这次要歇菜了,铩羽而归。晚上,我坐在闷油瓶旁边和他一起看电视,想到这说不定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一起看电视,不由得悲从中来。

我问闷油瓶会不会想我,他没看我,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不会有事的。

小花第二天带我出发,我们开着车一路往山上走。黑瞎子没去,在小花家里等着。我问小花,瞎子不用在场吗,他摇了摇头,说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在场了。这话说得很重,我不自觉地看了黑瞎子一眼,他还是坐在沙发上笑,还和我抱拳,叫我救命恩人的时候和叫我王八蛋的时候一个语气,让人感觉救命恩人与王八蛋在他这里是一个东西。

我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了,实际上,我根本就不觉得他的身体有任何问题。因为就在那天早上我还看见他单手擒拿了去厕所偷他厕纸的胖子。而小花对他的描绘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属于会对巴玛不老泉和脑白金动心的那种类型。

我觉得小花应该隐瞒了我一些什么东西,有关于瞎子,有关于齐秋,也有关于他自己。也许事情的真相是他会把我带到山顶开膛破肚祭天,然后做法把我的寿命换给黑瞎子。我扭头看了小花一眼,他在打俄罗斯方块,似乎没有这个欲望。

齐秋向我保证了一千遍一万遍绝对安全,虽然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齐秋附在他身上了,齐秋是灵魂吗?”我问他。

“算不上是。”小花说,“他是有实体的附着,黑瞎子的腰上现在出现了一个蝉的纹身。他们风水师做局,都有自己的载体,齐秋就习惯用蝉作为载体。齐秋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这也是齐秋的父亲能算到的东西吗,”我突发奇想,“儿子活不过秋天之类的。”

“应该不会有父亲去算这个吧,”小花说,“你怎么跟你老婆交代这种事情:亲爱的,我们的儿子活不过十九岁的秋天,不如我们就叫他齐秋吧。即使是齐家最厉害的风水师,也不能跪在榴莲上过完下半生。”

齐秋的蝉与他的名字,也许仅仅是一个巧合。齐秋自己知道这一点吗?我靠在小花的座椅上打瞌睡,小花把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黑瞎子,为齐秋,还是为他自己。他打开手机,开始放一首歌。

说到蝉,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带着小花秀秀爬树摘蝉蜕。但是他毕竟是唱戏的,斯文一点,那时候又是个女孩子,不能那么猛,最后上树的就只有我。我把树上的蝉蜕一个个摘下来往下扔,他就和秀秀装在袋子里面。然后我们在里面挑最干净最好看的,码成一排,晾在窗台上。

我妈非常恶心这种东西,二月红倒没大意见,所以我们带着蝉蜕往二月红家里堆。他叫我们卖到药铺子里去当零花钱,谁能想到九门之后落魄至此,要去卖蝉蜕换钱。

终于有一天,我眼睛没看稳,扔了一个正在褪壳的活蝉下去,小花正好伸手接着,霍秀秀也站在边上。那么大一个虫掉在手里,他们静默了几秒,然后一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我那天先去霍家道歉,再去二月红那里道歉。二月红毕竟年纪大了,觉得这种事情纯属孩子的小打小闹,没什么,摸了摸我的头,说了一句“男孩子要勇敢一点。”我那个时候自然以为这话是对我说的,如今幡然彻悟,也不知该悲该喜。

不过后来,小花就开始不喜欢蝉,正如我不喜欢猫一样。并不是这个东西本身有什么可怕,而是受过它太大的刺激,所以产生抵触情绪。

小花给我安排的地方是一间小木屋,有点像瓦尔登湖里卢梭描述的那种,有柴,有米,有油盐酱醋茶。我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局,也没有发现蝉。

“这是干什么。”我问他,“荒野求生?”

“你要在这里待三天。”他说,“床底下有泡面,你也可以自己煮饭,我给你准备了钓鱼竿,无聊的时候钓钓鱼。”

“你要干嘛。”我开始警惕了。倒不是觉得小花会对我怎么样,只是他这样做给我一种公布遗言的感觉,难道说他要去给自己开膛破肚么,应该也不至于。

“这就是局眼的工作么?”

“这就是局眼的工作。”他笃定地说。

“我可以长期应聘吗?”

他让我闭嘴滚蛋。

但是,如果这就是所谓铩羽局的反做,那也太简单了吧,我以为起码得沐浴焚香羽扇纶巾道袍桃木剑,然后再把我从头到脚贴满符镇在九重妖塔之下。

我看了看手机,没信号。

小花摇了摇头,给我扔了个充电宝。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几天之后,瞎子和小花闹翻,大吵一架各奔东西。之后黑瞎子进局子,小花隐居,不再过问我们的事。

我们当时都非常迷惑,问闷油瓶知不知道什么,他只是沉默,没有说也没有摇头。好像他替他的老朋友保守了什么秘密。胖子就问我是不是我和小花出轨了,黑瞎子伤心欲绝。我说我就算和金万堂出轨都不会和小花出轨,而且我也根本不会出轨。

黑瞎子这时打开手机,放一首歌,旋律很欢快,并且是英文的。我曾经在哪里听过这首歌,好像是那天上山的时候,小花放过。

我小的时候也听过这歌,还看过电影。歌词关于一个出狱的男人,他的一路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会等到什么样的结局。

 

I'm coming home, I've done my time/

我的刑期已满,正要赶回家/

Now I've got to know what is and isn't mine/

我必须知道有哪些东西还属於我/

If you received my letter/

若你收到了我的信/

Telling you I'd soon be free/

告诉你我将重获自由/

Then you'll know just what to do/

那么,你知道该怎麼做/

 

故事和旋律一起展开。

 

那三天里,黑瞎子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关于齐秋的气息,所以他几乎是断定,齐秋已经死了。那天中午他在院子里给齐秋烧纸,一边想吴邪那个傻逼真的靠谱吗?他甚至不知道小花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就有这么信任解雨臣,认为他可以搞好他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三天,他并不是毫无行动。他也开始了对于这个局的思考,他离开四合院,找到了齐秋给解雨臣提供的那些材料,一张一张翻看。黑瞎子与齐家私交很深,所以并不是完全不能看懂这些东西。他渐渐感觉到,整个局并不像齐秋所描述的那样安全,甚至当他打开图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张纸里所氤氲的冲天杀阵。

这就是黑瞎子的独特之处,他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发现了任何不对,他都不会在原地犹疑等待。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纠正我的地方——我的优柔寡断。

他立刻联系到了他所认识的八个知晓那一条被隐藏的风水师其中之一,那也是唯一一位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这位风水师与齐家毫无关系,但他却有一种能力。

一种破局的能力。

破局的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所以对于风水师来说,就显得更加珍贵。我所认识的有非常出众破局能力的人是张海客,但是和风水师的妙算相比,他也显得太平庸了。

“你想要去哪里呢?”风水师问他。

他皱了皱眉头,“去哪里?”

“是啊。”这位风水师说,“这是一张地图啊。”

这张地图,甚至也不是普通的地图,而是如他之前所说的,被所有风水师隐瞒的一条龙脉。这位风水师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这个地方就是他透露给齐秋的。

齐秋把这个秘密一直保留到生命的最后,然后用它来翻覆自己生命中最精彩绝伦的一局风水。

这位年轻的风水师与齐秋私交很好,所以听黑瞎子给他讲了整个故事之后,他非常难过,希望能为朋友报仇。他首先想要知道朋友是不是还在他的体内,所以让黑瞎子把上衣脱了下来。但是黑瞎子身上的蝉已经消失了。

“很抱歉。”黑瞎子说,“但是你的朋友应该已经不在了。”

风水师摇摇头,他告诉黑瞎子,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朋友死了,而是他的朋友被移走了,并且移到了黑瞎子所说的铩羽局中。

“没有风水师会在千里之外布局,齐秋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更加不会这么做。”风水师把他的衣服放下来,然后说,“快走吧,齐秋和你的朋友都已经疯了,你现在去拦,也许还来得及。”

黑瞎子于是叫上了另一个人和他一起去解决这件事情,他叫上到另一个人我们都很熟悉,叫张起灵。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都看向闷油瓶,他立刻慢慢转开头,淡淡看向窗外,给人一种云淡风轻与己无关的感觉。

闷油瓶本来没打算和去搅这个混水,黑瞎子找到他的那天胖子带他在全聚德二楼吃烤鸭,在他蘸酱的时候,一个人从窗户口冒了出来,拿起了剩下半只烤鸭,坐在窗框上津津有味地吃。

胖子差点被他吓死,缓过来之后就骂他神经病。黑瞎子从窗口翻下来,给闷油瓶讲了这件事情。闷油瓶全程都在给烤鸭蘸酱,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黑瞎子于是又说,“我也不知道吴邪现在究竟在哪。”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这一句打动了,还是终于把酱蘸完了,总之最后两个人一起出发,打算按照风水师所翻译的地图去找到小花的所在地。但是还没等他们出发,更加棘手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位年轻的风水师自杀了。

在这一行,自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黑瞎子看到风水师的时候,他的死态几乎和齐秋一模一样,浑身赤裸,冻的僵硬青紫,他的腰上纹了一只螳螂。

“不得了,”黑瞎子喃喃说,“哑巴,你们家有没有什么会纹身的,我得赶紧纹个黄雀。”

我说你怎么不纹个母鸡,那个更配你。结果黑瞎子当着我的面把他衣服下摆撩起来,我看见上面赫然站着一只母鸡。

他笑笑,“纹身贴。”

真的是纹身贴吗,我想凑近了看,结果他立刻把衣服放了下来,还和我说非礼勿视。

但是事情到了这里,就变得非常棘手。

齐秋是蝉,风水师是螳螂,那么很显然,风水师是能克制齐秋的。但是因为他想要破齐秋的局,风水师被人为铲除掉了,这就说明其后有一股更大的——起码是更强的势力在控制这一切,这个人,恐怕也是那八个风水师之一,并且,他对于齐秋和风水师都非常了解。便于后文称呼,我们就叫他黄雀。因为根据黑瞎子后来找到的结果,他的身上的确是纹了一只黄雀。

黄雀想要确保铩羽局的成功,这个人总不可能是小花,所以他的目的也绝不是救黑瞎子。那么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他想利用铩羽局做什么?

闷油瓶找到了他们族内的一位长辈(闷油瓶的长辈,想想都很可怕),帮忙解决这件事情。

闷油瓶之所以会和这位长辈熟识,是因为他的年纪的确很大了,起码在闷油瓶小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闷油瓶在族内混得很不咋地,经常被这位长辈收留吃晚饭,两个人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蹭饭关系。

其实这位长辈也没什么优势,他在族内业绩平平,主要负责搞刑罚这一块,多年不出山,每天啃儿防老,唯一的兴趣是养鸟。

有一个特点是,他养的鸟里,有大量黄雀。

黄雀本来就是东北地区的鸟,住在长白山附近养点黄雀不稀奇。风水师的死与这位长辈应该没有关系,毕竟多年来业绩平平,说明他的风水学得很一般。但是追寻黄雀,也许就能找到他们所要的线索。

老人家年纪毕竟大了(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不买他两只鸟的话是想不起来的。黑瞎子花钱买了两只据说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鸟(这个宣传词对他应该没什么吸引力),买了鸟之后,老人家转头就要走。

“大爷。”黑瞎子拦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都在你手里了吗?跟着它们走吧。”

黑瞎子准备打人了,闷油瓶把他按住,他们于是看着这两只鸟,闷油瓶说,“是黄雀。”

确实是黄雀,而且并不是普通的黄雀,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黄雀。但这对他们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需要的是这两只黄雀的飞行轨迹。

按照长辈的说法,他养的黄雀中,有一部分会同时向一个方向迁徙,来年再回来。这件事情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虽然别的黄雀也有迁徙的习惯,但是人家都是往江南飞,这群鸟往两广飞。

他也曾经想过探究原因,但是一来去两广路太远,他照顾不到家里的鸟,二来车票费也很贵,他不是很好意思和儿子开口要钱去干这种没溜的事儿,所以一直搁置着。平时在族里和同辈健步团散步的时候,他讲过这个事儿,没想到如今被闷油瓶实现夙愿,他也挺积极。

追鸟,这种事情做起来对黑瞎子他们的挑战性还是比较大的,但是并不是不能一试。就在闷油瓶和黑瞎子准备换运动鞋当追黄雀的人的时候,胖子骂骂咧咧赶来了。

“你们两个都是傻逼。”他说。

事实证明胖子是对的。他从车上拆了两个小定位器下来,用面团团着给鸟喂进去,然后连接定位器,打开窗户把鸟放走。

第一次,黑瞎子和闷油瓶同时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鸟飞了两天就停了,也不知道是歇脚还是干嘛,停了很久。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鸟不飞了,定位器也定位失败了,停在那一个地方。有人拦住了鸟,还损坏了定位器。他们面面相觑。鸟停下的地方离他们很远,位于广西。胖子根据定位器的性能排除了一些可能,认为这些定位器应该是被烧毁的。因为芯片很坚硬,如果单纯是砸,恐怕很难破坏的这么彻底。

“是不是你的鸟被人烤了。”胖子咂摸着说。

“他妈的,你的鸟才被人烤了。”黑瞎子踢了胖子一脚,“这鸟好贵。哑巴,你们家那个老不死的给不给退钱,他这没有送货到位。”

闷油瓶摇了摇头,“到了。”

“什么?”

“已经到了。鸟是停下一段时间后才被毁掉定位器的,说明停下这个动作是它主动的。”闷油瓶说,“就是这个地方。”

正如张家长辈给他们提起过的两广地区,这只鸟就停在了那里,然后被抓住。这一次黑瞎子赶上时代,独自买了机票往那边飞。闷油瓶本来打算跟去,但是胖子拦住了,他说北京得有个坐镇的,不然到时候鸟袭神都他也没辙。

黑瞎子到了广西,立刻就往定位的地方跑。但是他也不莽撞,他向当地打听了这里黄雀的异常迁徙情况,在周密计划之后,选定了一个山头。

然后他就绑架了烤鸟的人。这个人也真有毅力,日以继夜地在这里烤鸟,熏干,仿佛他养这些黄雀就是为了吃一样。黑瞎子立刻把这人抓住,扒光了在树上吊着,看见他的腰上纹着一只漂亮的黄雀。这人虽然在树上吊着,但是却并不慌乱,他看着黑瞎子,黑瞎子也看着他。

“你快死了。”黄雀说了第一句话。

“不客气,你也是。”黑瞎子说。他伸腿踢了踢挂在树上的人,那个人在半空中慢悠悠晃了两下。

“你们找到齐秋了?”黄雀说,“还是,齐秋找到你们了?”

“你想用齐秋干什么。”黑瞎子坐在他下面,接过他的鸟继续烤。“你真的得罪我了,我花了大价钱买了这几只鸟,你给我烤了。而且,你弄死我两个朋友了,你戾气真重啊。”

风水师用自己的属相来做局,其实是一种非常歹毒的行为,而且带有自杀的味道。齐秋之所以会那么容易死去,就是因为他用蝉来做局,把自己的命也押在了上面。

“我没有用齐秋干什么。”黄雀笑了一下,“我只是告诉了他那条龙脉一个山头的用法而已。这个用法,你不会忘了吧。”

“你可是和你的朋友,亲自解开过用这个方法设置的反做羽化局啊。”

黑瞎子愣了一下,然后他瞬间想通了什么,他立刻翻身离开这里,走之前,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回头看了看黄雀,笑了一下。

可不能便宜了这个王八蛋啊,他想着,他打开了手机。

“喂。”他说,“是前辈吗?关于您黄雀的事情,我搞清楚了。”

黄雀愣了一下,脸上随即出现了恐惧的表情。

 

If you still want me, if you still want me

如果你还要我的话

Tie a yellow ribbon around the old oak tree

在老橡树上系条黄丝带

It's been three long years

漫长的三年过去了

Do you still want me

你还要我吗

If I don't see a ribbon around the old oak

tree

如果我看见老橡树上没有系黄丝带的话

I'll stay on the bus, forget about us

我会留在巴士上,忘了我俩的过去

Put the blame on me

责怪我自己

 

解雨臣离开我之后,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随着解雨臣的接近,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蝉。明明是秋天,但蝉叫个不停,所有的蝉都充满了生命力。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其实刚刚羽化,各种各样的蝉有着自己的颜色,黄的黑的绿的红的,就好像这个夏天的蝉,全部都聚集到这里了。

这个场景肯定很恶心,他妈的,我听到这里,不由得抖了一下。蝉蝉蝉蝉,全他妈的是蝉,密密麻麻的蝉,腿挤腿的蝉,翅膀叠翅膀的蝉,吱哇乱叫的蝉,时不时突然飞起来扑向你的蝉。我相信你已经开始恶心了,所以我就不描述了。

这个场景对我都这么恶心,是小花肯定更恶心。但是他没有停,他慢慢走到山中间,随便选了一块平点的地方,席地而坐。

他把外衣脱了下来,撸起衬衫的袖子,露出手臂。在那上面出现了一枚秋蝉的纹身,很精致,很小巧。为什么说是秋蝉,因为这蝉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全不像他第一次在黑瞎子身上看到的那样,生机勃勃。

这枚纹身在他的手臂上隐隐发热。这是他临时找阿透纹的,阿透给他纹这个的时候,没说一句话。阿透给他纹的,并不是一只快要死的蝉。

那么就是齐秋快要死了。

他把手按在纹身上默默念了一句,然后依照齐秋教的方法双手结印,又缓缓放下。接着,开始了长达三天的静坐。

这三天,我在另一座山上钓鱼刷剧烤野兔无所不为,并且想着这就是当局眼吗,这也太好了,我以后干脆专职当局眼吧。舒服还轻松。

这三天,解雨臣所在的山上,所有的蝉全部羽化,然后随着遇到秋天的第一股寒潮而死亡。死掉的秋蝉掉了一地,在冷涩的秋风里不肯闭上眼睛,一声秋风噎在它们的喉咙里,它们绝望无助地看着秋天,看着另一只蝉从树上掉下来,砸在它们身上。

这三天,死掉的秋蝉身上慢慢开出白色的小花来,一朵一朵堆积在一起,慢慢将山包裹住。解雨臣就在这朵由秋蝉的死塑造的花云里,默默闭着眼睛,一刻不停地结印。

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把这些手势全部记下来。其实,那个时候齐秋已经差不多了。他把齐秋勉强移到自己体内,让他再撑一段时间,齐秋造这个反做的铩羽局只用了三天,这三天他几乎一刻没有停顿,最后完整制造了整个局。

他说,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伟大的一个局了,要是齐家有后,他肯定要把这个局传下去。

小花说,要是解家有后,我就让这个孩子姓齐,把这个局教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这三天,并不是只有死蝉在发生变化。其实,解雨臣自己也在发生变化。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局,就看你把纰漏设在哪里了。

很多人把纰漏设在别人身上,解雨臣把纰漏设在自己身上。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局眼,他才是那个瞬息万变掌握局中变化的人。

那三天,他的身上一寸寸长出蝉翼,薄薄的蝉翼在风中被吹起,发出脆响。他静静坐在那里,白花簇拥着他,他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像是雪中的一摸惊艳花色。

这就是所谓羽化局,是将蝉覆盖人体,通过蝉的羽化来帮助人的羽化,从而达到飞升成仙的效果。这种局飘忽不定,所以极少有人尝试,铩羽局就是齐秋将此局改编后做出的。

铩羽局,顾名思义,把所有蝉的蝉翼都剥离,生长在他的身上,然后又使之一寸寸羽化,其中的痛苦不是常人能想象的。那是要把生长在骨肉里的蝉翼全部剖出来,使受局者铩羽。铩羽之后,旧局反做的力量就显现出来,所有死蝉的怨气连同上一个局的反噬,全部袭向黑瞎子的眼睛。那是齐秋为这些怨气所指定的方向,三天过去,他的眼睛就会得到根治。

这是黑瞎子所不知道的。或者说,这是他在三天之后才知道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个山头,然后他看见了被白花包裹的山丘,看见了满地冷涩的死蝉。

与此同时,那股深重的戾气袭向了他的眼睛,他感觉到自己一点点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他的眼球好像被泡在某种温暖的溶液里,非常舒服。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干涩的,但是他又感觉,像是要哭了。

这就是解雨臣的局吗,解家天下第一算,算全了开头结尾,连他会在这里,会掐住时间赶到,会在哪里耽误停留,一步一步,一清二楚。

你们老九门,都是狐狸变的吧?

与此同时,满山的花慢慢凋敝了,花瓣一片一片落下,他起码在原地站了一个小时之久,看所有花都坠落地面,他慢慢能看清楚坐在山头上的那个粉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他的视野里。

他说不准是他的眼睛真的好了,还是所有花的屏障都凋谢了,他抬起头,看见解语花坐在那里,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身后,碎了一地蝉翼,他的身前,葬了一地落花。

他们在凋零和新生中对视,他们在秋风中对视,他们在蝉的死不瞑目中对视,他们在花的无可奈何中对视。

“解雨臣。”他喃喃说,“你大爷的。”

 

黑瞎子的故事讲到这里,他放下了手里的苏打水,眯起眼睛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把墨镜从眼镜上摘下来,似乎是有意让这样的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后来呢,怎么样。”我问他。

“还能怎么样,”他笑着又把墨镜戴上,“我和小花大吵一架,分手了。”

“是真的?”

“是真的。”

“你敢不敢和我赌钱。”

黑瞎子立刻说:“好吧,是假的。”

其实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用他来告诉。小花这两年一直缩在霍家的老宅子里不肯出来,问霍秀秀,这丫头也不告诉我。

他这个人,习惯隐藏脆弱。那段时间,他是在养伤吧。

我们都闭上了嘴,沉默看着山路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我知道此时谁也不适合说话,我们都屏住呼吸等那一刻。

胖子把方向盘一转,向着城郊开去。

 

I've wrote and told her please

我已写信告诉过她

Now the whole damn bus is cheering

现在,整车的乘客都在欢呼

And I can't believe I see

我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

A hundred yellow ribbons around the old oak tree

老橡树上挂满了上百条的黄丝带

 

我抬头,看了看那满树的黄丝带。

“是吗?”我靠在树边,和胖子说,“我看过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一个关于学音乐的黑车司机的版本。”

 ———————

 给大家解释一下黑瞎子入狱,他进去是为了把戏做全。因为小花为了布置铩羽局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但是小花受伤这件事不能让外面盯着解家的人知道,所以两人要伪装成吵架后瞎子被抓小花避世的场面解释这一切。

还有一个比较多的疑问是关于黄雀。黄雀是想要报复齐秋的,他杀死鸟并且利用戾气指引齐秋找到龙脉,使齐秋为解雨臣做铩羽局后最终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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