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惊蛰

忘了我这个爬墙的人渣吧!

© 南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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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黑花】小满未雨

吴邪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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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在院子里调试他的二胡,猝不及防扯出一个刺破耳膜的音符,我的牙根酸了一下。胖子精准地投掷烟头,瞎子闪腰避过,胖子骂骂咧咧。我们都说瞎子太恶毒,来凌迟我们的耳朵。

“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表演。”他说:“你接受的是德国海归音乐博士的表演!”

“放你娘的狗屁,”胖子抄起了鞋底:“你他娘在德国拉二胡?你拉小提琴的时候我骂你了吗?你二胡拉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胖爷小时候家门口那要饭的说书小瞎子拉得好?鸡都被你拉得不下蛋了!”

“异曲同工。”

瞎子还是笑,看来光是骂不能挫败他的积极性,他撑着墙翻了个身,双腿一挺借力上了房梁,站在房梁上异常嚣张地继续拉他的二胡,高处如同扩音喇叭,立刻把那哭爹喊娘的二胡声无限扩大。

胖子不敢上房梁,瞎子在上面拉二胡没问题,胖子要是上去蹦两下房梁说不定能塌。他骂了两声,手在腰间擦了擦,运足中气喊:“大花——!”

小花正在房间里插着耳机听唱戏的咿咿呀呀,非常陶然,胖子叫了两声他才从窗户里探出头,看见正在自己房顶上跳舞拉二胡的瞎子。

 

“你在干什么。”小花平静地问。小花平静的时候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是要笑还是要笑,因为他笑起来也会有无数种可能,挑断你的大动脉,或者让你冷场到明天早上。

瞎子恐怕宁愿选择前者,毕竟小花想要挑他的大动脉有一定难度,但是冷场到明年都没问题。

瞎子不敢拉了,“我给你伴奏。”

“我有伴奏。”小花撑着窗框翻了出来,足间在墙壁上轻轻一点,也越上了房梁,整个人显然还没从戏里的那氛围走出来,背着个手飘飘欲仙的,踏的步子都是莲步:“如果你真的想要伴奏就好好拉。”

我怒吼道,“你们都看不到门吗?”

门那么大开在下面,基本没人走,瞎子进小花房间翻窗,小花出来也翻窗,这两个人的行径里好像就没有和常理相同的。

小花和瞎子都没理我,瞎子把二胡放了下来,在房梁上坐下来,笑着看着小花,小花还是背着手,正在犹豫要不要从吕洞宾变狗,降低艺术品格陪乱拉二胡的瞎子坐在一起。

我听见屋里的电脑还在咿/咿呀呀放着沙哑的唱腔,天气有点潮,电流不纯净,有杂音。这玩意我不是很听得懂,在我印象里所听过的唱得最好的好像就是小花,连王盟这种网瘾少年都能蹲下来为花老板打打拍子,可见其艺术造诣比我高无数层次。

毕竟每次我在铺子里放什么歌王盟就垮着脸戴上耳机,后来我就不放歌了,省得他满脸出殡的表情。

“……翠凤翎毛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

你看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小花不愧是小花,戏曲屏道传统戏剧都和现代文化结合搞改良了,他的那些东西还是没变。我想恐怕也不会有小孩来给他背文化生活革故鼎新推陈出新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所以小花的戏曲就停止在二月红的那个年代了。

闷油瓶刚从外面买完菜回来,也站在房檐下看着黑瞎子,我觉得若非顾惜房顶,他已经跳上去把人踹下来了。小满哥的欲望则表达得更明显,他在下面对瞎子狂吠。

我走过去接过闷油瓶的菜篮子。

他最近进步很大,起码知道买菜之前要掐一掐菜根判断是否新鲜。不过遗憾的是社区大妈意见也很大,因为闷油瓶掐过的菜根都快要烂成泥。

掐菜和用筷子是不一样的,他的前半生显然从来不事买菜做饭这种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事情,我思考了一下,人总要有个开始,于是鼓励闷油瓶多去尝试一下,练练就会手熟。虽然不文明,但是在雨村文明这件事并不是那么重要。闷油瓶跟我们混在一起,被迫降低了很多道德下限。

闷油瓶一直是一个对自己道德要求很高的人,一般不干两面三刀背后来阴人的事,连我放暑假带他福建三日游都会把垃圾装在垃圾袋里。

不知道这算是家族审慎所带来的副产品,还是闷油瓶个人爱面子所以练就的下意识举动。无论如何,到雨村之后他的道德水平不能算是提高了。

我为此感到过愧疚,胖子劝我看开点,这顶多算是帮他适应一下世道。我问他还有什么计划,他说还要教会小哥骂人。

“你能想象闷油瓶骂人吗?”

“那没办法。”胖子坐在台阶上抽烟:“现在越来越法/治社会了,很多事情动嘴不动手。能教会小哥骂人最好,不能咱们也努力让他能学会问候娘。”

“教他骂娘干嘛?”

“天真。”胖子狠狠吐出一口烟,看着烟圈消散,然后忽然掐灭:“我们都是要死的。我们这不是在教他骂娘,你想清楚。”

“我们是在给他铺路,你把他拉到了人间,不能就不管不顾了。”

张起灵坐在边上的藤椅上,打着瞌睡。我侧过目光看他,恐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要先比他死掉的事实。没盯几秒,张起灵睁眼看着我们,他没说话,我们也没说话,就这样在夕阳下对视了几秒,我和胖子忽然都大笑了起来。张起灵还是面无表情,说不上抗拒,也不是无语,他只是平静。

我有一段时间无法想象我死后会发生什么,闷油瓶会带着我给他留下的痕迹继续活着:买菜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掐一下菜根,烧完水会先倒进热水瓶再由热水瓶倒进杯子里,甚至知道摄影时该如何打光。

多年以后有人和他相遇,向他询问这些习惯的来源,我能想象他在昏暗灯光下微微低下头,说,“是我的一位故人。”

我或许就会成为他所说的故人,就像雷本昌,如果那人再询问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思索几秒,然后淡淡摇摇头,说,“我记不得了。”

这也许只是时间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他生命中特殊的那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有我的那一点自私——我的确想要在他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

大学的时候有女生说我是一个安静的人,我那时只是懒,但是到了现在我开始感觉到,的确是越来越安静了。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朝夕相视,根本无需多话。

 

闷油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又或者知道却不愿意挑破。他仍旧站在檐下,闷油瓶其实比我矮一厘米,但他很挺,又身材匀称,所以显得比我高挑。

我喜欢看他站在檐下,顺着檐角滑下的雨水滴落,抢在他避开之前。他只会避人为的东西,比如我泼过去的冰水,自然的东西他很少避,我也不见他打伞。

他打伞的话,都是为我打。

瞎子还在上面,小花已经在瞎子身边坐了下来,盘着腿。我发现了,小花的好看,是那种无论什么姿势都独成一道风景的好看,关键是他对得起这风景,让人觉得风景折煞了他。

不像瞎子,他又拿起了二胡,他是专业煞风景的。

胖子再次举起了拖鞋瞄准,我对着上面喊,“你们能不能下来?坐在上面他娘的不心慌吗?”

我相信他们都不心慌,两个人都一脸心安理得。要是想,他们还可以跳到更加高的地方去。黑瞎子不用担心,小花的身手绝不会跟不上他,但是闷油瓶得担心,担心我。

胖子无数次告诉我,天真,你能不能别自卑。没了你他连路都找不到你信不信?我很长一段时间决定以平常的心态看待闷油瓶,把他当人。后来我发现这行不通。

这事,你越想越不对味,张海楼一直在那嘚瑟,觉得自己是神仙,我不屑。因为我觉得真神仙还没觉得自己是神仙,你凭什么嘚瑟。

说到底,我还是觉得闷油瓶是神仙。

“你可以试试喊他的名字。”秀秀建议:“喊名字的话会减小距离感。”

于是有一段时间我喊他张起灵而不是小哥,结果他难得在我叫他的时候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咯噔一下,老觉得他就要来把我捏晕。

不是疏离也不是隔膜,只是与众不同而已。

我所想要的是将这份感情归于人间所有的平凡烟火,与众生无异。或者是,起码实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我不会迁就他,仍有我自己的主张,但我也知道,我放不下他。

 

我们驱车走在高速公路上,胖子开着窗户对着外面伸出手,我没拦他,反正这路上也没有车。小花在后座打俄/罗/斯方块,他的俄/罗/斯方块技巧与王盟的扫雷不相上下,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切磋一下。

闷油瓶在后座打瞌睡,我透过后视镜看他,看到他薄薄的眼睑、薄薄的唇,胖子的脸忽然凑过来挡住我的视线大喊:“呔,认真开车!”

我骂了声娘,把视线收回来,进了隧道。

浙江有地方观星,我在杭州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如今驱车从福建到浙江并不遥远,晚上到的时候还能吃点特色冷水鱼,瞎子居然带来了二胡,胖子差点和他打起来。

小花按住胖子,“听我的。”他说,“其实他认真拉还可以的。”

胖子相信了,看在大花的份上骂骂咧咧转身离去。我问小花是不是真的,小花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假的。我也没听过他拉二胡。”

原来小花并不只是忽悠我一个人,他忽悠所有人。想到这里,我宽慰了一点。

 

我把摄影设备支起来,城市里很少能看到这种星河,璀璨夺目又缓慢闪烁,连闷油瓶也难得没有打瞌睡,而是认真看着星空。

星空又对他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呢,这里的星空难得与西藏相似,澄澈又浓厚。繁星在天幕上散落如珠玉,有人说人类最早的智慧就是在凝视天空的时候产生的,讲这个的是我大学的一个老头教授,我那个时候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间或听到两耳朵。老教授修养很好,从不发火,人到了就行。

人的确会凝视星空,即使这举动毫无意义。胖子支起了帐篷,开始在高地上生火,山顶是一片平顶,散落着转头。酒精炉的火在浓厚暮色中摇晃。

现在是淡季,没有人,观星的人一般都是十月份来,那时来拍到的星空更美更震撼,甚至是完整的星河,今天不巧,没有银河。

山上很冷,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带上外套。于是我凑到篝火边上,看见闷油瓶正在拿根小树枝拨弄篝火的根部,我看见那是一只小蛾子,他正在试图拯救这小蛾子。

小蛾子最终还是飞扑出来了,带着一点缭乱的星火,跌跌撞撞的残破的翅,莽撞而不能支持地冲向星空,似乎对于自己刚才扑火的行为感到不可理解。

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三叔说入了这行很少还有良心,我是幸运的,和我有过命交情的两个人都没有泯灭良心。何须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都是完人。

闷油瓶把树枝放下来,看了看我。

接着他主动开口,说,“不用担心。”

我说,“啊?”

他转头看向瞎子他们那边,我才发现小花正在唱戏,他的音色这两年略有损,不如从前圆润清亮,展嗓便满堂喝彩,但是我们不会管这些,胖子在边上给他拍手叫好。

瞎子正在拉二胡,他的二胡果然拉得不差,他微微低下头,眼睛藏在眼镜下,嘴角勾起。他跟着小花的调子拉,每一下都精准合拍。

“……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我背过这些东西,在我小的时候。爷爷虽然不打算让我干这行,但是九门对小孩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那些东西让我高中节省了不少学习语文的时间,高考之后都没用上。

我偏头,想问闷油瓶叫我放心什么,却意外看见他的手指正在地上无意识地跟着小花打拍子。他仍旧闭着眼睛,脸上漠然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来胖子的那句话。

 

你把他拉到了人间,不能就不管不顾了。

 

我果然把他拉到了人间吗?那老喇嘛把他拉到世间,我却将他拉到人间。他不知道我正在盯着他,我看着他,与五年前我带他离开雪山时一样的容颜。

我曾行走在那雪覆山脉上,与风月对酒相酌,盛来满碗琥珀光,在雪山下诵章。然而不止我,这条路这片雪,不知道被多少人踏过,我对长白山,或是长白山对我,都只是过客。

 

我竟从西子湖畔一路走到长白雪山,走了这么远,后来我坐在雪山下的旅馆里小烛灯下,信笔写小山河。

 

我忽然明白这古老民族对雪山的崇拜,它们挺拔,洁白,神圣,沉默,神秘。我想若从生命的起始追溯,穷极一生也不会知道它究竟守护着怎样的秘密。

 

又或者它其实一无所知,只是独自矗立罢了,是我们痴妄替它冠名,它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呢?但是那原始的欲望在我的每一个细胞里涌动着,蒸腾着我的灵魂告诉我:

 

我想为他写诗。

“情人节快乐。”我说。

“今天是小满。”

没意思。

他没睁开眼睛,也没有什么动作,他还在无边暮色中打着节拍。小花还在咿咿呀呀唱什么,瞎子拉着二胡,我有点犯迷糊了,篝火暗淡,群星冷然。

他在人间,并肩才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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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快乐!时至五月二十日二十一点四十九分,也是小满,今天大家听雨了吗?

发表于2020-05-20.1424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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